白光渐染, 如莲绽开。

表空间风止云歇,焦土万里,无声无息。只纪斯一人倚着大杖伫立, 将额头与权杖轻抵。影子微淡, 空气中有尘埃飘荡, 世界安静得像一部默剧。

而里世界, 赤地千里, 业火凶猛。纪斯一手握住权杖, 一手轻触地面,把十八层地狱翻到了人间。

恶鬼在嘶吼,邪念在沸腾。曾沉浮于名利场的灵魂一个比一个扭曲, 它们已从完整的人形变成了一团团看不出面貌的畸形异种,正死死扒着土地,不愿意离开人世。

繁华大都,灯红酒绿。

它们生前享受惯了高高在上的特权, 热衷轻贱他人的性命, 喜欢嘲讽他人的价值。在金钱的腐蚀下, 它们活得醉生梦死;在拥趸的恭维中,它们杀得酣畅淋漓。

仿佛踩着别人的脊梁骨, 就能体现它们的高级。仿佛肆意掠夺数条性命, 就能突出它们的威严。

男人如此,女人如此,就连孩子也是如此。

纪斯“看见”, 富商让妙龄少女在狐朋狗友面前一字排开, 挑选想要的小情人。发现被骗的少女们想要逃跑, 却被打断了腿。

他“看见”, 有浓妆艳抹的女人坐在豪车里, 冷眼看着保镖将竞争对手沉塘。之后,她像是无事发生一样离开,还成了金月牙炙手可热的明星。

他“看见”,一名患了白化病的孩子被一群少年少女堵在墙角,他们拿着颜料往他身上涂抹,声声骂着他“怪胎”。

巫谷里新添了几具女尸,她们浑身是血,死不瞑目。送尸人却悠闲地抽着烟,还跟身边的人说:【不禁玩,搞刺激点就死了。本来有个没死,反扎了老板一剪刀,被击毙了。】

金月牙的闹市区又出了凶案,有发疯的“神经病”袭击大明星,被保镖们“失手”打死……老妇人躺在血泊里,手中紧紧攥着一张黑白照片。她睁大眼盯着天空,生机一点点暗淡。

她望着天,“天”看着她。纪斯听见了她死前的诅咒:【你们都要下地狱!都要下地狱!下地狱!】

业火像这老妇的灵魂一样熊熊燃烧起来!

浑身沾满颜料的孩子被摁进水里,几息挣扎,他永沉河底。而欺负他的人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,顺利活到了成年……甚至,有些还被定义为“好人”。

徒留一对夫妇沿着江边寻找,没日没夜,不知年岁,却只剩水流滚滚。

纪斯闭上眼,纵业火焚烧,他依然能感受到水底的冰凉……

金月牙,一座被人欲和阶级蛀空的城市。硬是把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分成了两类,一是有钱,二是没钱。更是把充满了无数种可能的人生分成了两块,一是支配,二是被支配。

人人向往它象征的“高端”,殊不知,黄金月牙湾其实是死亡白骨城。

而大部分人已成腐骨却不自知。即便死去,也在贪恋人间的权势与财富。

凄厉的鬼嚎,抽象的鬼影,它们或是被业火吞噬,或是被卷入炼狱。纪斯的力量覆盖了这片区域,足有3500平方公里的土地腾起大量黑雾,遮天蔽日!

表世界的天空阴云密布,雷鸣乍起。

里世界的地狱张开大嘴,吞没罪孽。

与此同时,一样被怨念笼罩的巫谷升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辉。

“被净化了吗?”纪斯喃喃道,“比我预计得快些。”

本以为撞上怨气深重的婴灵,白菜们多半是暴力破局,强行超度。没想到他们比他预想得要出色,竟是能将怨灵净化。

看来,他的菜园子成熟了。

……

巫谷五分钟,带娃一百年。白菜熟不熟,他们不知道;但带孩子熟不熟,觉醒者们保证自己说第二,没有人敢说第一。

这见鬼的婴灵!

“哦!看看你干的蠢事,伙计!”奶爸姜启宁木着脸,十分娴熟地把婴儿翻了个身,三下五除二脱掉尿布,顺便弹了弹他发臭的屁股,“你身上的味道就像隔壁苏珊家的酸酪一样难闻,我今天一定要狠狠地揍你屁股。”

婴儿别嘴,即将开哭。

姜启宁分分钟把奶瓶塞进他嘴里:“哦上帝,保佑我这个可怜的老头子吧!让这可怕的孩子安静会儿吧,我要去洗尿布了。”

他出了门,热情地对左邻右舍打过招呼,约了三两“鬼友”,一起去湖边洗尿布。

说是鬼友,那真是不打折扣的鬼友。也不知她们生前遭受了什么,一人脑袋炸了,一人腿骨折了。湖边围满了形象相似的猛鬼,一只更比一只扭曲,可姜启宁……真的已经习惯了。

“小姜啊,又来洗尿布吗?”一位老爷爷把头拨正,又掉了下去。

“是啊!”姜启宁头也不抬,“太绝了!小孩子明明吃得那么少,为什么屎尿能有那么多?肚子是连着黑洞吗?”

头破血流的老妇人转过脸,和蔼道:“家里‘奶粉’还够吗?不够的话去山里扒点,总有几个坟墓会有香灰。”

“别了,我说你们做幻境好歹做得逼真点,打工赚奶粉都比我亲自扒坟强。”姜启宁吐槽,“讲真,你们别留在这个穷沟沟里了。这地方要啥没啥,等我出去了帮你们收收尸骨,每年清明搞点香火给你们。”

此刻,一名浑身滴水的女鬼路过,她整张脸都被划花了,声音却极为甜美:“小姜,可以给我烧裙子吗?我好久没穿新裙子了。”

老妇人拉过女鬼,为她揩去身上的水渍:“怎么又去水里了,也不嫌冷。”

“都烧,都烧!现在外头世道乱了,最不值钱的就是珠宝和衣服。”姜启宁搓着尿布,只觉得浑身一股子尿味,“对了,你尸体躺哪儿了?”

“在金月牙的运河里。”

“那打捞有点麻烦啊。”姜启宁拧干尿布,“算了,无所谓。我朋友能掐会算,我豁出脸让他帮你算算。”

“谢谢……”

“谢啥啊,都混熟了。”姜启宁抱起木盆回走,“我要去看孩子了。”

他招呼鬼友离开,却不知这一次转身的只有他自己。他只感觉又度过了普通的一天,没想到这居然是他和他们在大南的最后一面。

【谢谢你。】

怨灵们从湖边直起身,目送着他步步远离。对于它们而言,姜启宁就像晨间的旭日,温暖却不过分炽热。

在它们露出真面目时,他明明怕得要死,也晓得怀里抱的是个什么东西,但还是说出一句:“别动孩子!”

如此强烈直白的情绪,哪怕是穷凶极恶的怨灵也会有一瞬的触动。

“原来,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。”女水鬼淌下两行血泪,浑身的水流得更欢了,“妈妈,我听见‘呼唤’了……”

“我们解脱了。”老妇人抱住了她。

佛陀吟诵的往生咒声声入耳,当金月牙被拖入地狱,它对它们的影响力被削弱到最低。是时候解脱了,无论是困死在巫谷的怨灵,还是求不得解脱的婴灵。

人鬼殊途。人杀死了它们,而它们也杀了人。

该放下了。

【谢谢你……】鬼影一点点变淡,开始化作白色的光点升起。

没有谁愿意当永生永世的怨灵,“活”在无止境的仇恨里。

姜启宁推开了屋子,发现前一刻叼着奶瓶的娃子已经长到三岁了!他没有半点惊悚感,只舒坦地扔掉了木桶。

好棒啊,他不用洗尿布了!

……

拉基操着婴灵给的“九死一生”剧本,生生把自己活成了最强女武神。

也不知是哪个倒霉孩子的生前事,可谓受尽了委屈。这孩子得了白化病,无论头发、皮肤还是手指甲,都是异于常人的苍白。且,他的身体也不行。

为了给他治病,他们一家来到金月牙淘金。听说给人做佣能获得不少报酬,或许能治好孩子的病。

遗憾的是,这是一场悲剧的起始。在金月牙这个自成一体的、观念扭曲的城市里,他们做佣不是找到了一份工作,而是给自己定了阶级。

他们被人看不起,同样的,孩子也被人看不起。

更因为孩子天生白化,成为了同龄人、高年级,甚至富家孩子欺负的对象。拉基进入幻境时,刚巧是富家太太激情辱骂“他”贱人的时候——

“你算个什么东西?也配指责我孩子欺负你孩子?他就是个白化的怪胎,没见过青金石磨的颜料,往自己脸上涂。”

富家太太身边的保镖高大魁梧,正对他们虎视眈眈。

拉基看向左边,好吧,是被一拳放倒的“丈夫”。妈的太垃圾了吧这个战斗力!

再看向右边,很好,是被抹了一身蓝的小孩,正泪流不止。

拉基:……

行,反正他已经习惯了,真的习惯了。

他只是问道:“颜料是你自己涂的吗?”

小孩摇头。

拉基点头,随后——他二话不说翻身跃起,一脚踹断了保镖鼻梁骨。在另一人吃惊的眼神里,他反手抽出对方腰间的枪支,干脆利落地崩掉了吊灯,再一巴掌抽在富家太太的脸上。

“哗啦!”水晶吊灯砸得稀烂。

拉基从来不打女人,可架不住……他现在也算是个“女人”。这女人打女人,总行!

“啊!你居然敢打我!”富家太太扑了上去。

然后,就没有然后了。

拉基拆掉了整座别墅,打得这家人连妈都认不出来。过后,他开走了他们的豪车,转手卖了个对折价。

末了,他转头对父子俩说道:“从明天开始,我要去金月牙的格斗区打拳王争霸赛。而你们,也从明天开始锻炼,先定一个小目标——绕运河跑一圈,俯卧撑一百,下蹲起立两百。”

父与子:……

“老、老婆,你……”

“滚,再吵离婚。”

“……”

拉基带娃,那真是把孩子往战斗民族的方向培养。在他眼里,男孩子不可以随便对人动手,但遇到事儿了不能不会动手。

小男孩只是得了白化病,又不是先天的绝症。没什么问题是锻炼解决不了的,要是有,那就来双倍的锻炼!

于是,怨灵们水深火热的训练生活开始了!

“是男人,就该有强壮的体魄。”拉基扛着八十斤重的钢管,冷声道,“你们要像熊一样耐打,像水牛一样强壮,想虎豹一样凶猛。这样,就算是遇到抢劫,罪犯也会感到害怕,进而改变主意,把打劫搞成一次搭讪。”

男人艰难地卷腹:“八、八十,我快不行了……”

“离婚。”

“……”

白化孩子:“妈妈。”

“叫爸爸。”

“爸爸……我快做不下去了。”小男孩喘着粗气,“我不行的爸爸。”

“那你休息五分钟。”拉基嫌弃道。

闻言,男人泪眼婆娑:“老婆,我叫你爸爸的话,我能不能休息五分钟?实在不行,我叫你老公!”

拉基:……这婚离定了。

最终,为了婴灵的身心健康,这婚还是没离成。倒是在拉基的高强度训练下,弱鸡父子俩总算从手无缚鸡之力的菜鸟变成了能徒手拧断鸡脖子的“正常人”。

对此,拉基表示:“总算像个人了。”

父与子:……

时间像是被摁了加速键,催化出一个结果。当弱鸡父子俩有了点肌肉后,拉基就带他们去了动物园看熊。

拉基:“看清楚,这是熊,记住它的样子。”

孩子:“爸爸,为什么要记住它的样子?”

拉基:“因为我要带你们去野外打熊,你们要是打不赢的话,就给我跪门板吧。”

父与子:……

也不知过了多久,白化的孩子越长越结实,所谓的丈夫已经锻炼出了一身肌肉。当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,总算杠翻了一头熊时,拉基表示可以把父与子放养了。

“你们要记住,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,才不会被欺负。”

拉基:“也要记住,用来保护自己,也用来保护他人的武力是武力。如果仗势欺人,武力就是暴力。”

“拥有它,但别滥用它。”

这是他的家教,现在,他要教给这里的“人”。毫无保留,真心诚意。

一切像是蝴蝶的翅膀,掀起了狂暴的飓风。

同样的金月牙,同样的巷道,再遇到一批拎着颜料的“恶魔”时,本是被欺负的孩子跨步下蹲,一个起跃踢碎了其中一人的下巴。

接着,孩子干净利落地打翻了所有人,还把颜料桶扣到了他们的头上。

那一秒,他的身心似乎得到了解脱……

有大掌落在他的头顶,他仰头,看向已经褪去“伪皮”的拉基。对方扛着战斧,身影高得顶天立地,像是故事里的英雄。

“我要教你最后一点。”

拉基看向他:“纠结‘失败’的人无法真正地‘赢’。呆在过去太久的人,会把自己活成‘过去’。”

他拍了拍孩子的头顶:“朝前走,别回头。”

不知为何,幻境的阳光变得有些刺眼,刺得怨灵都快落下眼泪。

【爸爸……】声音变了。是熟悉的、空洞又悠长的调子,是婴灵的呼唤。

【好想,好想做你的孩子……】

有一个冰冷的小东西扒在他肩膀上,拉基没看一眼。他可算是回到了现实,环境对他的约束降到了最低。

“做我的孩子?”拉基平静道,“我拒绝。”

本来快被感动到自我超度的婴灵:……

“要是孩子都像你这么难养,我的结婚计划还得再推迟五百年。”拉基翻了个白眼,“等哪天想不开了再结婚生娃。”

婴灵:……

说着,他的手扣住了婴灵的头,把它从肩膀上撕了下来。

“抓住你了。一日为爹,终身为爹。看在你是我‘孩子’的份上,你就自己选吧。”拉基道,“是你自己走,还是我一斧头送你走?”

婴灵: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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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S:婴灵:终究是错付了,这世界还是毁灭吧!

PS:明天可能更不了,要去当伴娘,得一整天,跟你们请个假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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